仍记得那朴素的开头:“我爱希腊,希腊有海伦……”这同样也是我的感情:因为有海伦,古希腊便是鲜活的,血肉丰满的,甚至可以说是性感的。我们只能隔着希腊的古装去爱海伦了。海伦真的住到深不可测的镜子里去了。然而这个幻影式的女人,最能唤起诗人的激情,乃至征服的欲望。正如荷马是人类的第一诗人,他所歌颂的海伦也是文学史里第一个女主人公,第一个著名的女性。在她之后,才出现了贝亚特里齐、朱丽叶、卡门、安娜*卡列尼娜、茶花女,以及《巴黎圣母院》里的艾丝梅娜达、《悲惨世界》里的珂赛特……在我眼前,海伦是这一系列经典主人的总和——或者,至少是她们光荣的先驱。而她们身上有着海伦的影子。所有的女人都是同一个女人。同一个海伦,有着无数的化身。荷马乃至歌德的伟大之处在于:不仅有勇气将海伦占为己有,而且能够通过语法的魔术增添其美感,使她成为绝无仅有的完美无缺的女人,成为女人的最高标准。他们对海伦的爱情是富于创造性的。是他们共同创造了海伦。荷马对海伦的爱是父性的、仁慈的,歌德的爱则是疯狂的、冲动的。老荷马更像是海伦的父亲,歌德才是海伦的情人。
维纳斯尚且留下一尊断臂的雕塑,海伦的肖像却完全失传了——这反而使我们能够通过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文字描述去尽情想像。每一位读者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海伦。德国作家莱辛在《拉奥孔》一书里说:“荷马故意避免对物体美作细节的描绘,从他的诗里我们只偶尔听到说海伦的胳膊白、头发美之类的话。尽管如此,正是荷马才会使我们对海伦的美获得一种远远超过艺术所能引起的认识。”因为荷马让海伦出现在被战火烧得焦头烂额、满腹牢骚的特洛伊国元老们的会议场,这些尊贵的老人看见海伦就忘掉了埋怨,彼此私语:“没有人会责备特洛伊人和希腊人为这个女人进行了长久的痛苦的战争,她真像一位不朽的女神啊!”于是莱辛感叹道:能叫冷心肠的老年人承认为战争,流了许多血和泪是值得的,有什么比这段叙述还能引起更生动的美的意象呢?可见即使在荷马史诗里,海伦也蒙着一层淡淡的面纱,像云里雾里的神秘形体。但你千万不要仅仅把她当作一个花瓶式的女人——她是荷马史诗里惟一的月亮,众多角逐的英雄皆是环绕其周围的卫星。故事的线头一直攥在海伦的手里。而到了歌德的时代,海伦更像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恩赐之物,甚至连她遗弃的斗篷,都足以构成超越一切凡俗的法宝。当然也可以认为:是走出书斋的浮士德使快要被遗忘的海伦获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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